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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云的嘴角又弯了弯。

  他的睫毛垂下,眼神复杂,似有些莫名的悲伤。可嘴角却是上扬的,在笑着。

  准备开始了。李让直起身,启动了仪器,你的脑电波会收到干扰,如果产生困意,不要抵抗,闭上眼睛睡过去就好了。

  随着他的话音方落,浓浓的困意便如藤蔓般缠绕了上来。眼前雪白的医院室内变得模糊,三个人的面孔也渐渐淡去,裴云像是被人托着,轻轻放入了水底。

  他的双耳似听到电流的嗡鸣,那声音又仿佛遥远记忆的回声,忽近忽远地传来。

  他顺着困意的深渊下坠,在最后一刻抓住了片刻清明,转头面向元燿,嘴唇吐出了两个字。

  谢谢。

  他已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也看不清元燿的反应。几乎是在那一瞬,他彻底闭上了眼睛,坠入了困倦的黑暗之中。

  第25章 梦与泪

  谢谢。

  浓夏的午后,阳光在空气中扭曲出如水波般的淡纹,万物都闷热得发汗。唯有远处机甲起飞时带起的长风,能给人带来片刻的清凉。

  元燿小跑着过来,把融化得面目狰狞的冰激凌递到了裴云手中。

  裴云道了声谢,蔫蔫地舔了口,却还是没什么太大精神。

  他们正坐在训练场的观众席上,看着场内成排的轻甲起飞,按既定轨迹在空中盘旋,又降落。

  这过程着实枯燥得很,裴云又被晒得奄奄一息,上下眼皮不住打架。在这样的天气下,是个正常人都宁愿呆在凉爽的室内,看本书、小憩一会儿。

  但偏偏元燿就不是那个正常的人。

  和裴云近乎枯萎的状态比,元燿可以算得上是亢奋了。他双目紧盯着场内盘旋的机甲,瞳孔深处发着精光,简直像是第二个小太阳。

  这有什么好看的?裴云怏怏,用手给自己扇着不存在的凉风,我要回去了。

  别啊。元燿赶紧按住他,你看那个打头的机甲,那里面是梦哥啊!

  裴云:

  他当然知道哪个机甲里是自己老爸。他也为自己老爸感到自豪。

  但这还不足以支撑他顶着酷暑来这围观裴梦训练。

  元燿眼睛亮晶晶,还在一刻不停地说:听说这批机甲搭载了最新的某种技术,我一直求着梦哥让他告诉我,但他神秘兮兮地,就不肯说。

  哦,所以你研究明白了吗?

  没有。元燿笑嘻嘻地说,但再看一会儿,说不定就有头绪了。云哥,你再多陪我一会儿呗。

  裴云本来都要起身了,但扛不住元燿的撒娇,只好又坐了下来,蔫蔫地扛着酷晒的大太阳。

  他已经纠正过元燿不止一次:既然管自己叫云哥,就应该喊裴梦为梦叔。不然父子两人同时都被元燿称呼为哥,他实在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然而元燿总也改不过来,裴梦也不介意这称呼就延续了下来。

  不过裴云心里清楚,纵然都被喊着哥。但谁才真正是那个让元燿崇拜的人,其实显而易见。

  或许是被太阳晒晕了头,裴云闭着眼睛,任心里那点儿小情绪翻来滚去,越滚越大,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元燿。

  嗯?

  你觉得他琢磨着字眼儿,怎么问才能显得不太刻意,我和我爸,有什么区别?

  你和梦哥?元燿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俩区别大了啊。

  其实话一问出口裴云就后悔了。他暗骂了自己一声,却还是忍不住硬着头皮,又追问了句:比如呢?

  元燿嘿嘿一笑:梦哥可比你厉害个千八百倍呢。

  裴云并不意外,哼笑了一声。

  元燿这话说得十分客观,但裴云还是觉得自己胸口的某个地方软塌了下去,像是株被烈日晒蔫儿了的植物,黯然着失去了活力。

  他当然知道自己跟父亲比,还差得远呢。

  现在也不值得元燿崇拜。

  但在问出那句话时,他还是忍不住地期待,期待元燿

  期待元燿会说什么呢?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自己现在是在干什么呢?吃老爸的醋?裴云在心里嗤笑了声,对自己有些不齿。

  不过,梦哥那么厉害,应该不需要别人保护了吧。

  裴云一惊,猛地看向元燿。

  托腮而坐的小少年侧头笑了笑。浓烈的朔日明光之中,他的轮廓都融化在了光线之中。然而嘴角那一抹笑意却那么明显,脸颊上的红晕不知是因为晒伤了,还是因为羞涩。

  云哥

  我想要保护的人,只有你一个。

  话语的尾音消失在机甲的轰鸣声中,长风掠起二人的碎发,将朦胧的情谊一吹万里。

  日光愈发明亮,扭曲着。

  裴云感到自己的眼眶炙热生痛,似有滚烫的液体流下,纵然如此他还是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强烈的日光将眼前的元燿彻底吞没。

  怎么哭了?

  梦中的场景似还犹在眼前,裴云的眼眶还有些胀痛酸涩。他艰难地眨了眨眼,被泪水润湿的视线渐渐清晰了起来。

  眼前刺目的盛夏朝阳不见,眼前是医院冷冷的白炽灯。裴云嘴唇微动,缓缓侧头向旁边看去。

  梦中小小的少年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元燿正站在床边,低头默默看着裴云。见到裴云眼角的泪水,他搭在床边的手收紧了一下,似用力克制住了自己想抬手去为裴云擦眼泪的欲望,最终依旧只是僵硬地站着。

  裴云恍惚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脸侧,果然一片湿濡。

  怎么哭了?元燿又问了一遍,刚才梦到什么了?

  烈日的光辉仿佛还在眼前,裴云措不及防,又是一行泪水淌下。

  你!元燿恼了,飞快抽了张纸丢在裴云脸上,低声说,你不说,又一直哭,是要怎么样?

  裴云流着泪,竟哑然失笑,用纸巾擦了擦眼角:我哪有哭?可能是

  云哥,我想要保护你呀。

  裴云哑然,话到嘴边又打了个转,末了默默叹息一声:可能是刚才检测的后遗症吧。

  一时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元燿靠坐在床边,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心事。而裴云悄悄侧头,打量起了元燿的侧影。

  小时候的元燿有几分婴儿肥,白胖得像个糯米糍,谁见了都想把他抱在怀里揉搓揉搓。但这小子从小就娇蛮,你要是敢不经过他的同意就碰他,头发先给你薅掉几缕。

  但他的眼睛永远是明亮赤诚的,像盛夏的长空,没有一丝流云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