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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蚂蚁和蝈蝈(1 / 2)



1



这是个父母外出,独自留守在家的夜晚。



初夏的暑热胶粘地残留着的,无风之夜。建在清净的住宅区中别有韵味的房子,本来该有的人的生活这一密度失去了两人的份量,留下空荡荡的寂寞,鸦雀无声。



家中只有一个高中生的女儿。



这位将染成茶色的头发打理成可爱流行风的少女,由于父母不到半夜不会回来,没有穿居家服而是只有一件T恤衫的粗野形象,带着好像有些忧郁的表情在想看的电视节目已经播完的时间段中任时间流逝。



地点是有沙发的宽敞的大客厅。



视线前方,是三年前随改建一同弄到家里来的电视机柜,以及十几分钟前刚刚消失的,没有映出任何画面的大屏幕电视。



只闻空调和冰箱发出的好像震动的微弱声。然后,只有窗外粘着沉重铺开的夜的声音,以及空旷家中充满的,空荡荡的寂静。



家中只有这个房间灯火通明。



少女抱膝蜷缩在沙发上,只是保持着沉默,盯着电视机屏幕。



时不时,她维持着这种蜷曲的姿势摆动身体。



在沙发前面的桌子上,放着几乎没有进展的家庭作业的打印纸,以及转换心情用的面向少女的时尚杂志但遗憾的是现在时尚杂志和电视机的遥控器却放在重要的作业的上面,



已经没有想看的节目和刊文,可是也不想再去做家庭作业。



虽然在改建中建造的合计将近三十张榻榻米大小的大客厅出于独自随意支配的状态,时光却过得漫不经心。



这是段不由分说强烈感受到家中空虚以及窗外之夜的时光。



就是这样一段时光。







在夜晚客厅的寂静之中,突然一个————异质的“声音”,微微响起。



「………………嗯?」



是个硬质,而极为接近的声音。



听到这样的声音,少女忽然露出诧异的表情,放下了抱在怀中的腿,向客厅里安装的大窗帘看去。



这声音,听起来就像有什么东西碰到了窗玻璃的声音。



少女目不转睛的盯着带着纤细的棕色格子花纹的,白而厚的窗帘。她的眉头自然而然的向中间聚拢。



「………………」



现在,家中空无一人。



父母不在。不曾听到车的声音。



是谁进来了呢?——少女用头脑的一角心想。



从那之后便没有声响了。可是一旦在意之后,这份沉默反而在少女的心中点点地激起不安。



空无一物的,“寂静”。



可是“寂静”具有强大的存在感,向窗帘那头又黑又重地扩散开。



隔着厚实的窗帘与玻璃窗,发粘的暑夜气息在另一头展开。



少女不由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转向窗外,目光依旧锁定窗帘,竖起耳朵。



「…………………………」



什么也听不到。



铺开的,独有寂静。



在这个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这份寂静。



忽然,少女感到一阵寒意。她忽然明确的自觉到,现在正值夜晚独自一人无法获得他人帮助的事实,不安与紧张悄然拢上心头。



此刻————







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



「……!!」



听到了。心脏狂跳。



皮肤上顿时冒起鸡皮疙瘩,房间的空气即刻变质。接触皮肤的空气温度急剧下降,就像澄澈的玻璃一般发冷而密度上升,此前听到的一切杂音变得非常遥远,仿佛被分割出来的静寂充斥世界。



「…………………………!!」



有什么东西。



少女注视着窗帘,张大双眼,在空气冻结的房间里呆呆地站着。



知觉完全转向了窗帘、窗户的方向。可是发出声音的“东西”的气息,别说动静了,连迹象都感觉不出来。



能够感觉到的,唯有夜晚的安静。



可是少女的直觉告诉她,那里有什么东西。



双眼撑开的视野中铺开的,是将夜晚覆盖隐藏的窗帘。本能对“那一头”正控诉着某种强烈且寒冷的不安。



「………………有人……在么?」



少女漏出颤抖的声音,朝着窗户的方向说道。



可是————



『…………………………………………………………………………………………



……………………………………………………………………………………………



…………………………………………………………………………………………』



回应她的,只有宛如要将心脏压碎的凝重沉默。



能听到的,唯有自己深沉的呼吸声。



紧张使皮肤绷紧。



「……」



咕噜,深深咽下了一团口水。



接着,向窗帘走近一步。



确认一下就可以了。对。一点点,只要把窗帘稍微翻开一点点看看,确认后面没有东西,放下心来就够。



「……」



靠近一步。



没关系。一定什么也没有。



「……」



轻轻抓住窗帘拉合的位置。



没关系。“声音”一定是金龟子还是什么东西撞到上面罢了。



「……」



少女手指用力,指尖颤抖起来。



她听到自己心脏搏动的巨大声音。



她一边听着心跳的声音,一边用指尖悄悄打开窗帘的缝————



在她看到正站在庭院中全身透湿的穿制服的女孩的时候————



从少女大张的口中迸发出惨烈的尖叫。



在那之后直到早上的记忆,断掉了。



………………







少女与在熟人介绍之下,得以见到“灵能者”。



「………………咦?」



在市郊的一所私立高中上二年级的雾生比奈实,对自己将近十七年的人生中头一次见到的“灵能者”与想象之中相去甚远,一瞬间哑然失语。



地点在碰头的咖啡厅。



在这里等待的时候,比奈实一直坐立不安地确认着进门的客人。



是那个人吧?是这个人吧?可向她搭话的,却是一眼觉得「不会吧」的两个人————与比奈实年龄相仿,穿着只隔一条街的高中制服的少年和少女。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是雾生同学么?」



「………………咦?」



来到比奈实的座位前,用谦和的语气向比奈实确认的,是一位在这年龄的男生中面容算得上非常细腻的少年。



然后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位让身为女生的比奈实都不禁屏息的,有着通透的雪白肌肤,漆黑的头发扎成马尾风格,仿佛研磨锋利过的貌美少女。



「……」



少女放出冷若冰霜的目光与气场无言地俯视着比奈实。



比奈实被震慑住,呆呆地仰视两个人。比奈实忘记了回答,停滞了一瞬间后,少年因此转为困惑的表情,怯生生的声音向比奈实搭腔。



「请问……?」



「啊……啊啊!抱歉,啊,不好,对不起,我是雾生!」



比奈实嘎朗一下踢开椅子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地鞠了一躬。



这个礼十分慌乱,让比奈实每天早上花去三十分钟打理好的含蓄而不失可爱的很受她喜爱的发型摇摆起来。



「……!」



比奈实连忙弄好乱掉的留海,十分紧张,整个人蜷缩着面对眼前的两位灵能者。不管怎么说,同挂着灵能者这类头衔的人物面对面的情况,对比奈实来说是头一次,而且对方还是仅仅直面就会让对方挺直背脊的凛冽的美少女,要让比奈实不要紧张简直是强人所难。



比奈实很喜欢打扮,自负自己的可爱超过了平均水准,然而自己却和她不在一个次元。



容姿犹如冰雕一般的少女,在身上穿着水手服套装之上添加了一比哥特风格,头发上系着黑色蕾丝缎带。



仅仅如此,却由本质的差距而产生的可怕完成度,完全击败在镜子面前拼命思考进行搭配的自己的打扮。比奈实明白,自己打扮得很过度。紧张的大脑由衷地想到,坚决不想让自己的男朋友见到雪乃。



「啊,呃……幸会。我是白野苍衣」



向紧张的比奈实搭腔的他,好像因为得知搭话对象没有弄错而感到安心,不加掩饰地摆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做了自我介绍。



「然后,这边的是……」



「时槻雪乃」



与这个叫苍衣的少年形成鲜明对照,少女冷淡的报上姓名。



「就是你说的“灵能者”」



少女如此说道。然后她眯细超越冷酷的冰结的眼睛,静静地,如同要射穿一般注视着畏缩地站着的比奈实。



「啊……呃……我是雾生比奈实」



比奈实维持着畏缩的样子,低下头。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比奈实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呆呆地杵在原地,支支吾吾。



「那个……今天……」



「我就简单问了」



相对欲言又止的比奈实,少女这样说着在面前的座位坐了下去。



然后,少女侧眼看了看,开始向端来水的围裙模样的店员点两人的单的少年,抬头看向呆呆站着的比奈实的脸,用犹如冷气的声音静静地说道



「你说,死掉的人来找你了?」



2



首先说的是几个月前,追溯到一年级的时候。



本来……比奈实的好朋友有贺美幸常常心想。



本来美幸和比奈实一切都不一样,都不知道怎么相互成为好朋友的。所以两人的状况不论相差多么悬殊,都因为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不会羡慕也不会轻蔑。



美幸戴着眼镜。比奈实视力很好。



美幸很土气。比奈实对流行很敏锐,爱好打扮。



美幸很冷静,热衷努力。比奈实爱哭爱笑,快乐至上。



美幸成绩优秀不善运动。比奈实跟她相反。



两人上了同一所私立高中,可美幸在火箭班,而比奈实在普通班。



而且比奈实选择这所学校的理由依美幸来讲难以置信,决定性的因素据说竟然是校服的设计很可爱。



外表也罢,兴趣也罢,价值也罢,两人虽然是同住在这个小镇的青梅竹马,却截然不同。



就好像蚂蚁和蝈蝈。



即便如此,两人在一起时还是很开心,让人舒心。



美幸和比奈实就是这样一对有些古怪的好朋友。虽然是这样的两个人,她们两人只见还是有许多能够完全共享的话题。



比方说————“恋爱”



「呐、美幸,听我说听我说。今天我打听到了辰宫学长喜欢的发型」



放学后。在一如既往走向巴士站的回家路上,走在一起的比奈实立刻情绪高涨,说出了这种事。



「呵,挺好的嘛」



「是呀」



比奈实对和平时一样进行回应的美幸幸福地笑着,将手放在脸颊上。比奈实平时说起话来很欢闹,不过有好事的时候,就算是连细枝末节的小事情都会率直地表现在声音或者态度上。



「……于是,你准备怎么做?」



美幸回答她说的话,说道。



「咦?」



「发型,要换么?」



「唔……也没有激动到今天就想去换的程度,不过……」



「不过?」



「立刻就换的话,就会暴露了吧」



「的确很复杂呢……」



眉心皱紧眉头。两人从几乎入夜的学校离开,经常在回家的路上像这样相互说起彼此恋爱的话题。



美幸有时会露出思忖的表情。



比奈实会发出「呀」之类的害羞的声音。



两人很久以前就是这样。然后上了高中的现在,两人也分别有了喜欢的大一年级学长,不知怎的对这个话题聊得十分起劲。比奈实喜欢的是辰宫学长。然后美型喜欢的是大塚学长。



两人都是轻音社的学长,比奈实和美幸也都参加了轻音社。



话虽如此,由于身居火箭班火箭班的美幸在放学后也有课,和普通班的比奈实不一样,基本就是挂名。



上完课后大概能在社团露个二十分钟脸的程度。不过毕竟最开始进轻音社的是美幸,比奈实也是到后半年之后通过美幸认识辰宫学长,以学长为目标退出了垒球部,改入了轻音社。



她对与外表不搭的吉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身为火箭班火箭班却硬是参加社团活动的美幸看来不知是感到愕然还是钦佩。



但美幸并不吃惊。因为比奈实以前大致就是这样。把男人当目标更换社团而已不算什么,她就是这种容易因爱而冲动的性格。



这是美幸不具备的东西。不,相反正因为美幸所拥有的思虑与常识还有全心投入的兴趣以及学习…………这之类的东西她都不具备,或许才会出现形成这样的个性。



「美幸美幸,要不要去击球中心?有这种让我雀跃不已的事情,我会变得闷闷不乐坐立不安的」



「……有不开心的事情的时候你不也去击球中心么」



「那是为了图个痛快啦。别腹啦」



「『别腹』(注2)用错了。而且你不是不打垒球了么?」



「不打是不打了,但我就是喜欢。而且你想,这可能也算是轻音乐的练习」



「啥?练习?哪儿算?」



「喏,呃,就是那个在舞台上尽情挥舞吉他,然后嗙地一摔!」



「………………要玩给我自己买把吉他啊。敢碰我的吉他就宰了你哦」



「啊哈哈,怎么会……」



万事都是这个节奏。



她总那么乐观,有时会让人羡慕。



话虽如此,但如果告诉美幸交换之后,今后一辈子都要以比奈实的人格生活下去,她还是谨谢不敏。会羡慕她的时候,真的很少。



比方说……



「没错没错,今天呢,辰宫学长说下周要去买社团用品,我情不自禁的就说『请带我去』了」



这种时候。



比奈实对自尊心也好规矩也好周围的看法也好全然不去在乎,能够遵循自身的冲动而行动的时候。



「……嘿。结果如何?」



「遗憾啊。他说是因为有其他事要上街所以顺便去买而已,所以下次」



「这可真遗憾呢」



「嗯。不过我很期待『下次』哦。我也对前辈说,下次一定要带我去」



真是兴起之后势不可挡。这样的情景浮现在美幸眼中。



当然,正是比奈实这种在某种程度上可谓是自爆体质的情节,总是频繁的闹出乱子和笑话。换成美幸的话,早就难为情死了。可是要说到她不懂思量和犹豫的性格,美幸有时很羡慕。



换而言之,比奈实在恋爱方面也是一样,比方说对『表白』这件事,保守度比美幸要低。



相对的,美幸还没有和男生交往过。严格来说她连『表白』这种事都没有经历过毕竟美幸和比奈实不一样,也不会那么简单轻易地喜欢上一个人。



这次的恋爱感情也是自小学以来就有的。然后横下心从心底挤出勇气将这样的感情传达出去,如果被对方拒绝了,自觉自尊心很高的美幸一定会大受打击吧。



这种情况,美幸想象一下就觉得难受。



于是,美幸不太能够自发地迈出脚步。



所以她羡慕能够轻易迈出脚步的比奈实。



话虽如此,即便这样美幸还只是有的时候才会觉得羡慕她,是因为比奈实因此而失恋,因此而吵架,还因此而哭泣,因此而失落的次数,多得出奇。



一看到发生那种事之后比奈实嚎啕大哭,美幸总是一边安慰她,一边再度认识到自己的作法才比较好。美幸是这样想的,但比奈实其实也经常说,比起说出「喜欢你」,更想被人说「喜欢你」。



不过比奈实在性格上,三分钟就把脚踏实地的耐心给磨光了。



所以



「美幸。你那边怎样啊。有什么进展么?」



就算被比奈实这么问,美幸也没有不服输,这样说道。



「一点一点的吧」



美幸的态度和比奈实不同,喜欢埋头努力提高自我。



一方面是火箭班繁忙的学习,另一方面要练吉他,在维持能够进修大学的水准不落的情况下,也要为社团做出贡献加强自我印象。



与只看眼前的比奈实不一样,着眼将来的美幸自然是这个样子。



虽然对不起比奈实,但美幸多少也有些优越感。然后这也是走上与美幸喜欢的大塚学长相同的道路。



大塚鹰司学长和辰宫春人学长。



两人都是比她们大一年级的学长,从小学开始似乎就是好朋友。



大塚学长是贝斯手,辰宫学长是鼓手。可是相对于容貌而言行搞成乐队风格的辰宫学长,大塚学长是戴眼镜的正经的容貌,言行也有些寡默,很沉着。



就好像美幸和比奈实。



然后大塚学长也和美幸一样,是火箭班的人。



不过大塚学长的贝斯技术相当了得,是辰宫学长死缠烂打拜托他,才参加了人员和技术都显得不足的轻音社的活动。虽然他嘴上抱怨「要我大学落榜就是春人的错」,可是在应试复习的百忙之中依旧很守规矩地会来露脸。



虽然沉默寡言,但很照顾后辈。



总之,美幸对这与自己相同的状况产生了共鸣,不久转为尊敬,接着变成了喜欢。



之后,每天一点点积累的练习吉他的动机中,加入了想要得到大塚学长的认可的心意。怀着至少想要让自己这个人在大塚学长心中变得更重的情念,美幸脚踏实地地努力着。



「……我也会马上进步到学长认可的水平的」



美幸淡然地灌注决意,说道。



「呀,加油吧」



「谢谢,不过让人火大」



「真过分!难得人家为你打气!不过能在家练习,果然让人羡慕啊。我也把打工的钱攒起来买一把不呢」



「……我觉得无所谓,不过要是又玩腻了,岂不浪费?」



「不会腻的啦。最近变得好有意思的。……下次要不要试着找学长商量买什么好呢」



「目的是这个么」



进行这种对话的时候很开心。



希望永远都能够持续下去。



※注2:『别腹』为『別腹(べつばら)』,日语中一般用于「甘いものは別腹」,意为(饭吃饱了,但是)甜食装在另一个肚子。无引申含义,中文中无此释义,故直接引用。







……“错位”比想象的来得要快。



最初的征兆是到了新学年,美幸他们升上二年级,而学长们升上三年级的时候。



美幸察觉到,所剩的时间已经比想象中的要少。



火箭班的能看到大塚学长的次数变得出乎意料的少。



「……关于今年的文化祭了」



将社长之位传给二年级男生继承,开始感觉高中生活将结束的辰宫学长,说出了想在他们最后的文化祭上,搞一场有他自己和大塚学长的演唱会。



当然,没有人反对。包括美幸在内的后辈也保证会让演唱会圆满成功。,大塚学长即便说出「不过我想我基本没时间练习」,但还是没有拒绝和好朋友一起登上高中生活最后的舞台。



对美幸来说或许也将成为最后的天赐良机的舞台,就这样定了下来。



目标是九月的文化祭。讽刺的是,对于向这次机会坚定决意的美幸来说,也成为了一个巨大“错位”的诱因。



比奈实————眼看着吉他功力开始飞速提高。



她最后还是买了属于自己的吉他,在那之后出乎意料的开始热衷练习的比奈实慢慢地开始领会基础,在一年级结束的时候达到了能与大家配合的最基本水平。



当然还是不及很久以前就在玩吉他的美幸,但是比奈实原本就喜欢上卡拉OK,很能唱歌。然后最关键的是,她长得可爱又漂亮,前辈们开始考虑到只要能减少她在吉他演奏中的错误,或许能够担当吉他兼主唱。



换句话说,与她形成对比,美幸在社团中的存在感大幅减退了。



而且与美幸大部分时间都分配给应试不一样,比奈实拥有充足的时间。差距继续单方面地拉开了。



于是进入六月,这是面向文化祭开始动真格准备的时候。



最终前辈们决定在文化祭的节目中,编入一首让比奈实担当吉他兼主唱的一首曲子。



「…………太好了!」



比奈实真的开心得跳了起来。



然后得势的比奈实无可阻拦,容易冲动和激动的比奈实在那一天甚至放纵这股气势向辰宫学长表白,然后得到学长爽快的答应,顷刻间达成了期盼的男女朋友关系。



那时比奈实天真无邪的欢喜样子,美幸看不下去了。



迄今为止,从上小学的时候开始就看到过好几次,美幸每次就如同将这份喜悦当成自己的一样。本应是这样才对,可这一次,美幸头一次看不下去了。



因为,美幸————没能够成为文化祭表演的成员。



社团来了两名吉他技术与美幸差不多的人,比不太能够参加练习的火箭班的星美得到了更优厚的待遇。



不,事已至此,理由什么的根本无所谓了。



最坏的情况没有改变。此前美幸不露声色脚踏实地的努力,不懈的积累,就连自己本身,在此刻都被体无完肤地否定了。



一跃登顶的比奈实令这份凄惨进一步加速。



比奈实虽然每日享受着不以升学为目标的普通班的宽松课程,却凭借她与生俱来的容姿实现了自己的感情,更是轻而易举地得到了美幸脚踏实地想要得到的东西。



而且进一步说来,美幸『在社团中的活跃得到认可』的这个目标,不过是中间点。其实她这是为了得到大塚学长的认可,为了让他喜欢上她的一个兜圈子的垫脚石。可是,虽说是之前拼命完成的目标,但实际上并非确实是连向目的地的、单纯的中继站。



如果得到学长更多的夸奖,应该就能鼓起勇气和自信了。



然后如果得手,在稳扎稳打的时候就能得到对方的好意,可能就会被对方表白。



美幸怀着这样的想法埋头为目标奋斗,而就连她绕远路的最初的立足点也被比奈实拿走了。



比奈实仅凭她的可爱,顷刻间便超越了美幸脚踏实地稳步积累起来的努力,将美幸推落下去。



「…………………………」



那一天,那一刻,美幸的世界错位了。



在名正言顺地和学长成为了男女朋友的关系,笑得像太阳一样灿烂有种感到喜悦的比奈实面前,美幸有种世界好像变暗了的感觉。



就像被关进了比奈实耀眼的光辉下洒落的凝重的影之世界里。



仿佛沉重阴影灌入并填满内心和脑袋,就连眼中世界的色调看上去都变得黯淡,就连自己的手脚还有身体分开的空气都能感受到重量一般。



这一天,自己的世界,崩溃了。



自己所相信的正经的努力,被践踏摧毁了。



美幸如同云里雾里一般与表现出情绪高涨的喜悦的比奈实进行了完全不记得内容的对话,一如既往的地上了巴士,又下了巴士走了一段,说了句「明天见」道过别之后,回到了家。



然后——————久违地哭了起来。



不甘、悲伤、凄惨,已经许多年没有让人看到的泪水,今天也无人知晓的在自己房间的桌子上流起来。美幸在椅子上垂着头,忍不住哭起来。她忍住不发出声音,不让家人察觉到,眼睛和鼻子里面感受着灼烧般的火热感觉,犹如让胸口下面沸腾的漆黑感情满溢而出一般嘤嘤哭泣。



即便如此,这些泪水依旧无法冲走遮蔽世界的阴影。



快乐的比奈实,悲惨的自己,自己的思念,还有价值被否定的自己迄今为止的努力,纷纷在内心复苏,不断堆叠充满胸口。



在小小的房间里,美幸孤零零的一个人不断哭泣。



自己的房间。并不那么宽敞,大得不相称的书架、CD架、扩音器还有吉他,美幸迄今为止认为这些东西就是自己的一切,而现在只觉得是一堆毫无意义的破烂。



自己的自尊心的价值,遭到了完全的否定。



小时候看过的蚂蚁和蟋蟀的寓言故事是谎言。



人类只看得到发光快乐的东西。没有人看到的默默脚踏实地的努力,不会得到回报。



以前脚踏实地的学习得到过怎样的回报?



考试分数高了,得到夸奖了,确实有些开心就是。



通过学习,通过脚踏实地的努力,根本没有一次让自己像比奈实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般幸福过。蚂蚁只是劳作了又劳作,仅与黑暗的自我满足为友,慢慢地死在土里。



这一天,美幸没有睡着。



在夜里,她失去了骄傲,失去了信念,失去了壁垒的脆弱的心,被黑暗不断啃食。



夜深,就算在哭肿的眼睛已经流不出眼泪之后,美幸对学习、对吉他的练习,还是提不起任何兴致。



就算天亮了,世界依旧一片黑暗。



然后————美幸就在黑暗的世界中,度过她自己的日子。



开朗的比奈实每天上学放学都幸福的说着和学长之间的事,不久后,因为放学后要去约会,停止了放学与美幸一起回家的习惯。



这样不用每天见到幸福的她,对美幸来说也好受一些。可是这样一来,美幸在一个人放学回家的时候,还是会想象着比奈实和学长度过快乐时光,而且一想到那些,自己人生的寒碜就会抓挠内心。



就像美幸和比奈实那样,大塚学长和辰宫学长也经常一起离校。



而比奈实加入了他们之中。比奈实非常幸福的这一事实,让美幸羡慕的就像胸口燃起烈火。



美幸也想加入到里面去。



可是现在的美幸如果不做什么的话那幸福终究在触之不及的地方。



美幸感到焦躁。



有生以来,头一次发自心底的感到焦躁。



自己好几次梦想能身处的地方,没有自己,只有比奈实。



然后美幸————下定一个决心。



「————比、比奈实……我……我有一个请求」



这一天,美幸暌违数日和比奈实一起放学回家,她在路上怀着犹如从胃的底部把话吐出来一般的感情,忽然抛出话题。



「……嗯?」



那是比奈实兴奋的样子似乎也平静了下来,晒幸福的情绪也几乎消失,对话之中的间歇。下了巴士,差不多都能看到家的时候,美幸突然抛出的这句话,让比奈实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问了声「什么?」向美幸看去。



「那……那个……」



被比奈实的视线盯着,美幸支支吾吾。



美幸一段时间没能说出话。毕竟在就快到家的这个地方抛出话题就是因为之前在路上一直都没能下定决心想要说有说不出口,如此反复,到了这里总算说出了口。仅仅如此就消耗了掉了从如同要屋顶跳下来的勇气,可是就算勇气几乎见底,也已经没有退路了。



「那……那个,听我说哦?」



「……嗯?」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沉默。胸口下面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自己接下来准备说的事情,等同于挖掉自己的自尊心。属于某种败北宣言。想要说出这件事的紧张与心痛即便将美幸的心脏勒得紧紧,美幸还是几欲从心脏榨出来一般,却又尽可能的掩饰态度,一边表现出轻松地样子,一边讲这句台词说出口



「那个………………有件事想拜托你」



「嗯」



「比奈实,和辰宫学长在一起的时候……大塚学长也,总是在一起吧?」



「?……嗯」



比奈实有些不解地歪起脑袋,给了肯定。



「那、那么……」



心脏跳起来。



即便如此,美幸还是努力表现得明快地,轻松地————



「那么,我也…………可以一起去那里么?」



说道。以前的虚荣也好,对自己的生活方式的自尊心也好,在这几天里明确地感觉到其实对比奈实怀着的微弱的优越感也好,美幸将一切舍弃,如此向比奈实请求。



可是————



「………………对不起,这办不到」



「……!!」



一瞬间的沉默过后,从比奈实口中吐出的“拒绝”,彻底打击到了美幸。



美幸清楚地明白自己垂下脸绷得很紧。张大的双眼虽然盯着脚下的柏油路面,可其实什么也没看的视线在四处游移。



美幸身旁,比奈实突然用支支吾吾的语气,开始在口中捏造某种借口一样的东西。



「呃、那个……怎么说呢,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过美幸已经没有去听这种话。她立刻抬起脸,将心中残存的仅有一点掩饰动员起来强作出笑容,就这样以最大的力量让驱动起虚张声势,让恭维的笑容和语言从口中溢出。



「……啊……啊哈、啊哈哈哈,果然是这样啊,抱歉难为你了」



美幸极力地投去笑容。



「咦……?啊……」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是真心想这样才这么说的。啊哈哈,你认真个什么劲啊。别在意」



「……」



即便对美幸这样的态度感到困惑,比奈实还是明显的松了口气面对这样的比奈实,美幸一边按捺住想要揪住自己胸口的冲动,只顾继续开朗地投去无用的笑容。不论如何也要把这个情况搪塞过去,逃也似的制造掩饰的笑容与话语,涛涛不绝的继续说着。



「真是的,忘掉吧忘掉吧。你那么当真,不是害我害羞么」



「唔……嗯……」



「那么,明天见咯」



美幸对满脸困惑的比奈实开朗的这么说完,快步超过了比奈实。



就这样,她在最后之回了一次头,朝着比奈实招了招手。然后,她直接被这比奈实,跑似的拐进了自己家方向的巷道——————比奈实的身影消失,到达家门口的时候,此时能够称为表情的东西完全从美型的脸上消失了。







绝望。



绝望。



绝望绝望绝望绝望绝望绝望绝望绝望绝望。



希望断绝对于人类来说不是真正的“绝望”。



“希望”不是人所必须的。丧失对未来的希望的人,继而对过去以及现在对自己的自豪和自信还有肯定完全当时的时候,这个时候对人类来说才将会是真正意义上的“绝望”。



美幸真正的“绝望”了。



美幸后悔了。对自己,绝望了。



对向自己以外的别人寄予希望,想要将其当做依靠的自己,绝望了。



美幸羡慕并嫉妒此前打心底里瞧不起的比奈实,然后最关键的是想要将所剩无几的东西托付给这样的对方,却被冷淡的拒绝了。美幸对这样的自己感受到了可谓确切的绝望性的羞耻与幻灭。



那种话,根本就不该说。



很后悔。后悔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一切原因都在于在自认为绝对不可能输给比奈实的社团领域中,被排除在了参演文化祭的成员之外的缘故。然后这个以及更多的东西,全都被比奈实得到了,美幸对此羡慕懊恼被逼无路,因此变得无法进行正确的判断。



然后愚蠢地想要抱紧那展露出一丝希望的东西。



这个决断犯下了最糟糕的错误,让美幸被比奈实拒绝的那一刻————已然无力回天的那一刻,美幸察觉到了。



已经晚了。一切都结束了。



已经不行了。迄今积累起来的,创造出来的自己,完蛋了。已经无法挽回了。



美幸明白了,曾经那么自以为是的自己原来是多么愚蠢。



羞耻和后悔让美幸想吐。美幸已经堕落成与那样的理想似是而非的,软弱愚昧丑陋,该受唾弃之人。



要是什么也不说,暗自紧紧搂住那聊胜于无的自尊心的话,至少也能保护自己了。



蠢死了。



把自尊舍弃掉了。



责备,蔑视这样的自己。



就像腐烂的泥沼,沉重黑暗的后悔几乎溢出地注满胸口。



已经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去见比奈实和学长了。如果这件事从比奈实口中透露给了学长,只是想一下自己今后会被怎样看待就觉得心如刀割。



美幸对让事情演变成这个地步的自己这个人,发自内心的感到厌恶。



已经受不了了。自己,整个世界对自己的厌恶与不快让眉心胸口一阵恶心,心脏还有胃里面的东西快要被撑出来。



「…………………………!」



美幸被这样的感受折磨着,像幽魂一样回到了因父母双双工作而空无一人的家。



她用微微颤抖的手打开了玄关的锁,一走进家门便把书包向厨房一扔,捂着要吐出来的嘴冲进了浴室上了锁。



在空无一人的家中,更是空无一人的小小空间里,将自己关了起来。



就像摁住门一样背开在了磨砂玻璃门上,在上面缓缓滑落,瘫软在塑胶的地板上。



然后,她后脑搭在了背后的门上,仰望白色的天花板,想到。



这样的自己————还是死了算了。



颜面尽失,自尊扫地,至今为止的以及从此之后的自己的一切,全转变成了羞耻。只是想一想明天要和平常一样去上学,就觉得郁闷羞耻不安让她快要疯掉。



「………………呜……」



泪水流了下来。照亮浴室的荧光灯的纯白灯光,渐渐耀眼地打湿。



没有现实感的世界,不安就像一层膜,或者就像一团雾,覆盖自己的心,让自己对外面世界的现实感丧失掉。



唯独在自己心中卷起漩涡的漆黑绝望,变得明确。



美幸喘不过气来。在灌入胸口的绝望中,好像快要溺死。



死吧。该死。



自己对于自己,而且对于大家,对于世界,都是微不足道的人。了解这一点的现在,活着只有绝望。



眼前,是泪水中模糊的白色塑胶浴缸。昨天留下的洗澡水放着没动,一直以来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水放掉,在这个浴缸里灌上新的洗澡水,这已经成为了每日必行之事。



这个浴缸,也可以说是自己日常生活的一个象征。



「…………………………」



美幸慢慢的原地起身,然后打开了浴缸的盖子,面无表情的俯视水面。



接着,她将灌水的龙头拧到最大,向里面注水。随着沉重的水声,冷透的洗澡水被注满,水面翻起波浪。水面的边缘缓缓上升。



沉重水声,响彻浴室。



在这犹如敲击鼓膜的沉重声音里,美幸目不转睛地俯视浴缸,站着。



不久,水从浴缸的边缘溢出,沿着侧面向地面流出。溢出的水被浴缸下面的小小地漏迅速接收,消失,在浴室的地面上就像积水一般展开,打湿了站在旁边的美幸的鞋底。



然后,美幸————



将厨房里拿出的菜刀,奋力刺进了自己的手腕。



「——————————!!」



咕吱,传来沉重的手感。菜刀捅进去剧痛与触感,贯穿附着在手腕上的肉,贯穿关节的骨头,神经。



伴着眼前变得一片纯白的疼痛,肉破开,肌肉、软骨还有骨头被铁之刀尖奋力的咬进去。如同被切开的肉所释放出火烧一般的疼痛,以及伤及肌肉与神经的如同恶寒一般,可怕的疼痛与此同时贯穿全身,冒出鸡皮疙瘩的身体开始痉挛,漏出如同空气从喉咙下面漏出来一般的细微惨叫。



「…………呀……!!」



可是美幸张开眼睛,咬紧牙关,让几乎要软掉的手臂更加用力,刺到骨头的菜刀咯吱咯吱地挖下去。她让插进骨头的宽刃的铁动起来,挖开骨头撕开肉,将肌腱与神经搅得支离破碎。这次,她身体产生激烈的痉挛,从喉咙下面发出「嘻嘻」的近似笑声的尖叫。咬紧牙关抽搐起来的嘴,就像在笑一样。



从被挖开的手腕的肉的裂缝中,犹如涌出泥水的湿地一般血液转眼间从手腕涌出来,大颗大颗的滴落。至今为止从未见过的大量的血从从手腕滴滴答答的滴入浴缸,犹如红色的烟雾在水中扩散,向持续溢水的浴缸边缘牵引过去。